不想陈宫竟然一语道破了吕布近来的困惑,这是吕布始料未及的。然而,面对堂下这些一起出生入死的部下,吕布却不能做出什么表示。但不可否认的是,此时吕布的内心已经产生了动摇。
所谓智士,其心必细。站在堂下的陈宫察颜观色,顿知吕布心思:“温侯,临行前,我主曾当面交待宫一些要事,可否……借一步说话?”
陈宫有意无意地瞥了瞥周遭众将,其意甚是明显。吕布见状,当即醒悟过来,陈宫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,于是起身说道:“今日商议到此为此,诸将请先回营待命。”
待众人退下后,陈宫才开口说道:“不知温侯现在可否坦诚相见?宫虽另择贤主,但温侯昔日提携之恩,宫一直铭记在心。此来虽为公事,亦有私情。”
既见左右无人,吕布也就放开了心扉:“方才听了公台一席话,布深感愧疚。当日,布以宫为文士,不通用兵,故而留下三将,以为辅佐,不想反倒拖累了公台,此皆布之过失。”
其实,陈宫心里很清楚,吕布平日虽然有些狡黠,但绝非心机深沉之人。当日,吕布领兵前去阻敌,却将善战的部将通通留与陈宫,足可见其真诚。只是最后好心办了坏事,并非吕布之过。
“事已发生,多谈无益!”陈宫不是矫情之人,当下也不愿与吕布太过亲近,免得日后遭人非议,“方才宫言温侯只可为将帅,不足称诸侯,不知温侯以为如何?”
“公台乃正人君子,布也就直言相告了。”吕布缓缓起身,走到窗户旁,良久才叹息道,“昔日布以为纵横于沙场,勇不可当,便可称雄一世,如今看来却是错了。自出兵渤海以来,布众逢战必胜,可势力却一天不如一天。布深思过其中原因,却百思不得其解……”
陈宫笑了,这次他是发自内心地为吕布的变化感到高兴。以前的吕布只知道领兵打仗、冲锋陷阵,从来没思考过为什么而战,即便有想过,也是为了赢得战争的胜利。
对于一个统帅来说,明白为什么而战,和迷迷糊糊上战场,其面对的最终结果完全是两码事。正如我们常说的“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”,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。
既然吕布诚心请教,陈宫自然没理由回绝:“以前温侯从不问这些问题,宫自然不好主动提起。既然现在温侯有问,宫便直言相告了。温侯之所以胜而日衰,其根本原因是不懂得蓄势和发展。孙子说过,要兴兵打仗,首先得积累物资和召集军队;在具备这两个基本条件后,还要明白一个道理——打仗消耗的不仅是人员和物资,还会产生其他的费用,诸如招待使节、策士的用度,保养战车、甲胄的支出等等,这些花销都非常庞大,而统帅却没有机会直接接触它们,因而容易忽视掉这部分开销。日积月累,起初可以供养十万大军,到后来只能承受三万人出战,再往后,可能连自保的兵员都难以保证。”
吕布闻言一怔,若有所思地附和道:“难怪布的军队越打越少,他们不是战死沙场,而是因为粮草有限而被中途遣散的。”
陈宫点了点头,旋即走上前去,意味深长地说道:“‘以战养战’虽可支撑一时,却经不起时间的消耗,这也是为什么当年黄巾起义失败的原因。一味求战,而不立足于发展,最终迎来的只能是灭亡。我主之所以能够越战越强,就是因为他懂得休养生息这个道理。”
的确,宇信执掌幽州以来,虽历经多场大战,却未伤民之根本。究其原因,还是因为他懂得控制战争附带的伤害。御敌于外,使幽州免遭战祸波及;俘虏于内,为根据地的发展提供劳动力,因而愈战愈强!
吕布似有所悟,当下自言自语道:“若布能够予以借鉴,可否扭转乾坤?”
陈宫无奈地摇了摇头,吕布的想法是好的,但一切都太晚了。他和宇信的差距已经不是一城一池的问题,量变的积累早已产生了质的区别。
吕布见状,反而变得轻松了:“公台之前问的那个问题,布心里是有答案的。从青州返回平原后,布便有此感慨,布可能真的不适合作为一方诸侯参与争霸。呵呵,对于布而言,能够驰骋疆场便是极限了……”
吕布有此自知之明,说实放,并不是什么坏事!相反,这可能还会挽救他的性命。英雄难当,因为他必须是最后的幸存者。
陈宫凝视吕布良久,确认他并非一时有感而发后,这才好言劝道:“温侯是时候为将来之事作打算了,因为留给温侯选择的时间不多了。现在中原之大势已然明了,能与我主一争高下的,只有曹操一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