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叫其他人干吗?就咱俩。”陈金芳说,“平常尽应酬了,这日子口儿还不能图个清静。”

    “我受宠若惊。”

    “别跟我玩儿虚的了。我知道你最不把我当回事儿了,所以我过生日还得讨好你。”

    我打哈哈地笑了笑,没再说什么,开始吃饭。起初的气氛倒也颇为融洽,我主动举杯,说了些祝贺的话,她也回敬了我。片刻,主菜端了上来,我们挥舞刀叉,专心致志地对付起了牛排。在这两相无话的空当,我忽然感到陈金芳一直在看着我。当然,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,她也没别的人可看,但我明显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与平日不同。她既像饶有兴致地揣摩我,又像暗藏着什么机锋。

    她在卖着什么关子?随后,在我头脑里冒出来的居然是一个自作多情的想法:她不会打算向我示爱吧?但我却并不紧张,只是静观其变。而事后想起来,假如那天陈金芳真的如我所想,把我们已然近乎暧昧的关系再向前推进一步,那么我也不会有后来那些失措的反应。我们都是没有法定伴侣的成年人,男欢女爱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尽管b哥曾经告诫过我“她和一般人不一样”,但我也并不担心。这倒不是我自恃聪明,而是因为我预感到,自己即使和陈金芳真发生点儿什么,充其量也是即兴而发的露水姻缘。在那种游戏里,谁又能真伤得了谁呢?

    但我又一次错估了陈金芳。直到饭吃完了,她仍然没什么话,我只得茫然地抽起了烟。等我把烟掐了,她抬起手腕看看表,说:“咱们上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节目?”我心里又生出隐隐的遐想来。

    陈金芳颔首一笑,翩然走在前面。我跟着她上了三楼,却发现她公司的灯已经亮了,柔和的橘色的光从磨砂玻璃门里渗出来。陈金芳拉开门,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
    大厅已被清理干净,家具以及那些雕塑画框都被挪到了墙角。一览无余的空间里站着十几号红男绿女,画家、胡马尼和我常见的一些人都在场。他们中间围着的,是六位身穿黑西装、坐在木椅子上的男人。他们都是洋面孔,两人手持小提琴,另外四位则是中提琴和大提琴。标准的弦乐六重奏的配备。居中那位那个四十多岁、稍有些秃顶的看起来很面熟,我忽然想起他是一位法国演奏家,前几天的报纸还报道过他带队在国内几个音乐院校巡回演出的消息。

    “这是马泽尔·法克先生。”陈金芳介绍说,“刚到北京,我就把他约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一听这名字就有贵族血统。”我恭维着和演奏家握手,有点惶然地退到一边。

    陈金芳对室内乐团点点头,演出正式开始。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《佛罗伦萨回忆》,旋律奔放而缠绵,各声部之间配合得极其默契,马泽尔·法克先生的手法更是堪称精湛。尽管学过十几年的琴,但我还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欣赏这么高水准的演奏。看着人家的运弓和指法,我又一次为当年的自己自惭形秽。与此同时,我的左手指尖也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。

    那首曲子很短,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了。余音未了,观众们便爆发出热烈的掌声。比起大剧院里只能远观的交响乐,室内乐虽然单薄,但却更有现宰现吃的生鲜味儿。画家尤为激动,一边鼓掌一边凑到陈金芳身边,赞赏她这个点子“太有腔调了”。陈金芳却没理会他,径直从背后绕过室内乐团,对一个翻译模样的人耳语了几句。

    翻译把她的话转述给了演奏家们。马泽尔·法克先生忽然看向我,腼腆地笑笑,他身边那位年轻点儿、一头卷曲的金发的演奏家则把手里的小提琴递给了我。我下意识地接过琴,愣在当地,疑惑地看向陈金芳。

    她熠熠生辉地笑着,对我说:“你不是还没送我礼物呢吗?”说完抱起胳膊肘,做出预备聆听的姿态。

    旁边那些闲人弄懂了她的意思,惊喜地掀起新一轮掌声。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我还会拉琴,交头接耳地议论着,早有两个人搂着我的肩膀,把我架到室内乐团的成员当中。马泽尔·法克先生叽里咕噜地对我说了句什么。

    翻译问我:“还是柴可夫斯基,《d大调弦乐四重奏》?”

    大提琴和中提琴演奏者里,已经各有一人将乐器放到了一边,他们和那位将琴给了我的小提琴手一起走到观众群里。演奏席上只剩下了两把小提琴,大提琴和中提琴各一把。而马泽尔·法克先生所提议演奏的那首曲目,几乎是所有专业学过琴的人都烂熟于心的,它的旋律柔美之至,难度又不大,特别适合即兴演奏。当年在金帆乐团的时候,我与人合作演出过这曲子不下十次。

    马泽尔·法克先生对我扬了扬眉毛,率先拿起琴,奏出“如歌的行板”里的几个小节。那是柴可夫斯基这首曲子里最脍炙人口的段落。然后,他用对待孩子的目光启发性地看着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