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流逝的飞快,转眼就到了下午的音乐课。

    音乐教室的橡木门把手上还留着上届学生刻的《梁祝》简谱。陈老师推门而入的刹那,二十年前的记忆扑面而来——同样的珍珠灰旗袍,同样的檀木发簪,连走调的音阶都与她三十年前教我妈时如出一辙。

    “今天我们赏析《蝴蝶夫人》咏叹调。”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按下老式录音机,磁带发出垂死的**。阳光透过彩玻窗在她脸上投下蝴蝶状光斑,有那么一瞬间,她的皱纹似乎泛着金属光泽。

    睡意如潮水漫过意识时,我听见磁带卡带的诡异变调。陈老师的讲解声忽远忽近:“蝴蝶夫人用死亡完成蜕变...就像某些昆虫的羽化过程需要溶解大部分器官...”

    黑暗中有磷火次第亮起。我追着那只幻光蝶穿过教室,黑板突然化作流淌的墨池,讲台长出青铜器般的锈迹。蝴蝶停驻在值日表上,翅翼轻颤,王心蝶的名字便一个接一个湮灭。

    “等等!”我抓住最后一片尚未消散的“蝶”字偏旁,掌心传来灼烧的剧痛。教室开始坍缩,钢筋水泥退化成甲骨文的笔画,地板裂痕中涌出滚烫的玉髓。

    在失重坠向虚无的瞬间,我听见十二重混声的吟唱。那声音既像老龚保温杯里沸腾的参汤,又像王凯打火机跃动的蓝焰,最终汇聚成陈老师走调的咏叹:“Unbeldì,vedremo...”(美好的一日,我们将看见)

    下课铃惊醒了我。嘴角还残留着玉髓的咸腥味,音乐课本上赫然印着焦黑的蝴蝶状灼痕。王凯在身旁给我递来纸条:“老庄!小蝴蝶给你的,好像是说让你去美术室帮忙烧窑!”

    陈老师正在擦拭古董留声机,铜喇叭反射出她扭曲的倒影。当我经过时,她莫名轻哼起陌生的旋律,那曲调让我的头皮骤然发麻——正是梦中湮灭的《蝴蝶夫人》咏叹调。

    烧窑室的鼓风机发出蜂鸣,我掀开厚重的隔热帘,热浪裹挟着瓷土腥气扑面而来。素胚转盘上空荡荡的,本该在这里等我的少女只余未完成的青花瓷盘——釉下钴蓝描绘的蝶翼才勾勒到一半,工笔线条突兀地断在裂纹处。

    “小蝴蝶?”我的声音在窑炉回响中扭曲变形,悬挂的素胚相互碰撞,发出风铃般的脆响。

    王凯从釉料柜后探出头,指间还粘着孔雀石粉末:“你中邪了?从进来到现在念了七遍蝴蝶。”他的围裙上溅满靛青斑点,可我记得十分钟前他明明穿着校服衬衫。

    “是你传纸条说小蝴蝶需要帮手。”我掏出皱巴巴的便签纸,蒸腾的热气却让墨迹晕成灰雾,只剩“烧窑”二字在潮湿的纸面漂浮。

    “美术课作业是静物素描。”他举起炭笔在石膏像上用力的划出阴影,大卫的睫毛突然簌簌抖动,簌簌落下的石膏粉在地面聚成蝶蛹的形状。我后退时撞翻釉料架,霁红与天青的瓷瓶坠地粉碎,流淌的色浆中竟没有一片碎瓷。

    走廊的时钟开始倒转。当我冲进三年二班,所有面孔都模糊成蜡像的质感。“王心蝶同学坐在哪?”我的手掌拍在课桌上震起粉笔灰,那些飘浮的尘埃突然凝成英文单词:WHO?

    穿堂风卷着成绩单扑到脸上,排名表第一位的墨渍在阳光下诡异地游动。我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被黑色虫豸啃食,它们振翅飞散时露出底下印刷体的“空缺”二字。

    厕所镜面蒙着厚重水雾,我疯狂擦拭玻璃却看见无数个自己在叠影。当第6个“我”开始反向动作时,最内侧的镜像突然咧嘴笑道:“你才是那个不存在的人。”

    钥匙插入家门的瞬间,我听见陶瓷开裂的细响。玄关照片墙上,那张在陶艺展的获奖合影正在褪色——少女的身影化作流沙倾泻,露出背后密密麻麻的虫洞。我徒劳地用拇指按住她消散的裙角,指尖却传来宣纸脆裂的触感。

    我回过身去敲小蝴蝶的家门,陌生男人开门的刹那,樟脑丸的气味刺得我流泪。他身后客厅挂着陌生的山水画,而我们去年共同烧制的云纹花瓶,此刻正在博古架上扭曲成基因链的形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