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河水流潺潺,月光映照之下,一片五光十色,偶有水中鱼儿跃出水面,看一眼天上明月,再看一眼人间美景,等到重入水中时,又好像已忘却了前一刻的水上风景,开始继续等待下一次的破水而出。
世上风光无限好,总叫河鱼神往之,恰如人间登天路,不见天门不回头。
有一只泛舟河上的小木船,晃晃悠悠自小河上游顺流而下,似要去往下游更大的一条河流中。
有位个头高高,身材壮硕的白发老人,顶着一个红彤彤的酒糟鼻,手中提着一只酒葫芦,醉醺醺半躺在小船上,一口又一口灌着壶中酒,双眼有些迷蒙,看向小河两岸不断后退的风光美景时,兴致所至,就开始自顾自大声吟诵,“双桨秋波,一蓑烟雨,月明好渡江湖,春露秋霜,草迷烟渚,柳暗花明秋深事,五十年重游南楼,老子婆娑,故人今何在?”
小船的船头处,有个一身青衫的中年文士负手而立,面目温和沉静,抬头看着天上皎皎明月,低头再看水中鱼游虾戏,侧耳听着身后老人的酒兴诗发,面带笑意,沉默不言。
醉酒老人姓韩,在某座海上边城之中总被人戏称“韩老狗”,有仗可打时出手递拳,无仗可打时就混迹在城中各处酒庄,帮人干活打下手换酒钱,有没有饭吃不重要,有酒喝就成。
在那座高阳城中,无数江湖豪客,仙家子弟,对于这个不管什么时候见到,都会有三分醉意的老人,大多亲近,虽然言辞多不客气,但那也是知道这个老家伙脾气极好,每每与人为善,从不向自己人出拳。
与人当朋友,脾气得好,心胸得宽,大事能容小事不计较,才会有三两个真心朋友,斤斤计较处处算尽,有朋友处无朋友。
交情嘛,都是换来的。
高阳城陷入重围,那一日这醉酒老人被那位龙泉剑宗祖师爷一剑劈出城外,将一座海妖军帐砸成了一堆烂泥,回城之后与那站在城头的儒士崔觉二人并未停留太久,再借了那位剑道魁首又一剑后,就立刻出了边城,落足在石矶洲东岸陆地。
今日两人紧赶慢赶到了这处小河边,乘船顺流而下,老人便又开始喝酒,三分醉意,迷迷糊糊看着站在船头的文士,突然笑道:“当先生的明明是戴罪服役,还要费心费力呼朋唤友来给徒弟开路,你这先生当的可是不够洒脱啊,说好了要师傅领进门的,怎么转头就又自己给自己打脸了?”
崔觉笑了笑,“前半截路都让那两个师傅送了一程又一程,我要是再不管,学生该把先生逐出师门了。”
老人不以为意,闻言摆了摆手,直接开始借着酒劲揭短砸场子,“人家那两个师父一个潇洒风流会喝酒,一个人品好脑子好会算计,还能布得一手好局,环环相扣,再看看你,你会啥?难怪这最难啃的石矶洲一段路要交给你。”
崔觉闻言笑了笑,转过头看着那醉酒老人,一脸温和笑意开始还以颜色,“这不是还有韩先生托底?在这石矶洲,你这位兵家武庙大高人,该是遍地皆朋友了吧?”
本来还一脸调笑意味的老人,被那儒士一句话戳中肺管子,脸色猛然一变,大概是想要起身去捂住那读书人的嘴,但先前自己黄汤灌得太多,双腿有些不听使唤,老人最终便没能成功起身,只能真如一条老狗一样重新瘫靠船边,先是恶狠狠瞪了眼儒士,又转过头鬼鬼祟祟看了眼船外小河两岸,再开始小声碎碎念,“他娘的,没成想老子堂堂兵家圣人,高坐陪祀神位吃冷猪头肉的大神仙,有朝一日也要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?”
说着,老人突然恶狠狠呸了一声,看着岸边那些黑漆漆的草木山石,一脸外强中干的表情,小声嘀咕道:“来就来,老子怕过谁来?大不了跟这河伯大人借几只虾兵蟹将,就地摆他一个玄襄军阵,谁来谁死,看哪个犊子敢不长眼?!”
这话是说得挺刚强,可那脸色表情怎么看都有些色厉内荏,说出口的话音更是连屁大点儿都没有,要不是站在船头的儒士离他近在咫尺,都未必能听得见他其实说话了。
说着话,老人又突然转过头看向那文士,笑眯眯道:“我听人说,你这堂堂儒家圣人,竟然也曾做过给徒弟拉郎配的事,读书人还有这个爱好?”
崔觉闻言倒是也不否认,虽然有些事是苏三载干的好事,但那件事确实是在小镇乡塾里发生的,而且当时的小镇塾师也确实在场,所以他也就没好意思再说这事与自己无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