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今天云萍的神情有点异样,她的眼里没有往常的平静从容,时时竟然可以见到如癫狂一般的神情,她的脸泛着红晕,呼吸声大得似乎旁人都能听见。她趔趄着走进大殿,找到一个蒲团便咕咚一声跪下。
其实,云萍到现在也认不清围绕大殿一圈的金身泥塑都是何方神明,她不用知道,也不想知道,她相信只要心诚,哪个神明都是可以全身心地信任。
天色又没有任何预兆地阴沉了下来,雷声隐约地从远方轰隆隆地向这里滚动。即便是在下午,大殿里除了几支昏黄的烛光,也是黑漆漆的一片。烧香或者闲逛的人早已走了个干净,只剩她一人依然在蒲团上长跪不起。
云萍尽情地沉浸在自己无声的倾诉中,她忘记了双膝早已麻木,口中兀自轻阖不已,象是在回忆自己的全部人生。
云萍来自一个山村,但她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地方的人。
这里是在山的深处,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很有名的风景点。一年四季都有人提着相机、拉家带口地到这里游玩。
云萍经常远远地看着那些人,她知道自己跟他们是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。在那些欢天喜地人群传过来的笑声中,云萍赶紧收敛了不安分的念头。她每天要做十六个小时的活。
记忆中的那个故乡已经非常模糊。她只记得一个满嘴黄牙的男人捏着一沓钞票,递给了她的父亲,然后自己就迷迷糊糊地跟着这个人走了。父母亲躲在屋里,没有见上最后一面,她只看到弟弟追了出来,跟在车子的后面,但是跑了几步就摔倒了。她脑子里最后的印象是弟弟一脸的鼻涕眼泪。
听别人说,自己今年是十九岁。去年嫁给了一个看起来有四十左右的男人。他的个子很大,脑子却不太好用。只有在打人的时候,才体现出他仅剩的一点智商——他会变着花样,知道打在哪里是最疼的地方。他很懒,或者说是根本学不会怎么干农活,所以家里内外的事情都是云萍在做。清晨,天还没亮,她就要起床,做好早饭然后下地。中午她要走几里山路回家替男人做午饭,然后再回到地里。晚饭可能会晚些,但不能让男人感觉到饿,否则,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毒打。
这个男人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付她,心情好的时候是在床上,不好的时候则不分场合,手边任何物品都是他的武器。一年来,云萍的身上,基本看不到完好的皮肤。云萍感觉自己越来越糊涂,脑子越来越差,村里的人都开始叫她傻婆娘。
但有一点云萍没有忘记。她本是个性子刚烈的人,她知道还手,至少知道逃跑。虽然每一次反抗之后,换来的只是更为严重的折磨,但她从来没有改变过这样的本性。
这个婆娘真的是傻了。
那一天的情景,到现在她还不时地能够回忆得起来。男人到底是什么原因发作已经记不清了,但是他这次的暴怒却是前所未有的。直到云萍满脸是血的时候,那个叫做丈夫的男人才肯坐下来稍稍歇口气。不过,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停止,根据他力气恢复的情况以及到时候的心情,他才考虑接下来怎样继续。
云萍没有犹豫地扭头就跑。山里的路,她比男人要熟悉很多,不一会就摆脱了追踪。男人在后面看不见的地方咆哮着,嘴里喊着最狠毒最残酷的威胁。云萍第一次确定了决心。
不能再回去了!她会死,或者比死更加可怕。
疼痛和失血让她很快就感觉到了疲弱,进而是一阵一阵的昏厥。她提醒自己,不能这么倒下。要强撑着找到任何一个山外的人,只有在他们那里,才有可能得到一点点的怜悯甚至是活命的机会。
事实证明,虽然她神智不清,但逃走的方向是正确的,这只能说是本能的驱使。那个地方,山外面游客常来的地方,才是脑子里唯一残存的希望。
她倒在山路的边上,再也爬不上眼前的台阶。她觉得自己要死了,因为眼前已经出现了许多本不该出现的幻影。
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蹲在她的面前,小心地为她擦去了能够擦掉的血迹,又拿出叫不出名字的饮料喂到她的嘴里。云萍感觉很甜,她恢复了一点点力气的时候,给了那个女人一个笑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