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……也是有孩子的人,在我孩子一岁多的时候,他学会了撒娇。先是有着明确的目的,比如一块糖果、一个玩具。后来就发展成了习惯,可以毫无理由地撒泼打滚,连心情不好这样扯淡的理由都谈不上。我和老婆一直都在容忍、迁就着他。现在他已经十几岁了,哦,跟冯云伟年纪差不多。我们当然不可能再象早年那样宠着他,但是已经形成了一个很不好的习惯,至少在他犯错的时候,总是不自觉地用‘小孩子不懂事’这样理由替他开脱。
如果真的只是娇宠、不懂事,孩子最多就是无能、就是个废物而已,没有太大的危害。这个我们认了——大人自己种下的果嘛。但是现在不是这么一回事,小孩子大了,他们学会了利用这个优势,你知道么?冯云伟在利用我们这些大人所谓的‘小孩子的把戏’这种完全不当回事的疏忽和轻视!”
冯德顺似乎开始明白了一些什么,他在想一些东西,在极力将这些东西变成自己可以理解的结论。
“我们查到了他的一些事情,就是在案件发生前的一段时间里,他的表现十分反常。他早就知道了你的病情,却没有告诉其他人;他三天两头地跑到你住的地方,还装腔作势地要学什么修车,接下来又胡闹一样地想毁坏江淼的车——我猜他一定是在你的面前做出这样的举动。一次也就罢了,我们还可以理解为确实是孩子一样的冲动。但是,这么幼稚的事情三番五次地发生,你就没有多想些什么?没有,我敢肯定你没有,即便脑子里偶尔会冒出一些怀疑,马上就会被自己否定,因为你的心里,根深蒂固的就是那句话——他还是个孩子。
自从了解了你那次车祸的情况后,我一直是不太相信你会是个杀人凶手,最多就是能吓唬吓唬人。但是,在他这样屡次的暗示下,你改变了主意,另外,你的病情让你彻底地下定了决心。这些推论不是我自己凭空想出来的。冯云伟的老师,跟我说过一个听起来不容易理解但结论却很简单的事,他说一个人只要不停地重复某件事,哪怕这件事起先根本没有决心去做,但时间长了,重复次数多了,想法就会慢慢地产生改变,原先不太确定的决心也会不断地坚定。那个老师以为冯云伟在给自己打气,不过,现在看来,他的目标应该是你。所以……你现在明白了么?
冯云伟他不是在撒娇,而是利用你认为他在撒娇的心理,让你产生,而且不断地强化你本来不存在的犯罪动机!最后让你彻底地下这个决心!
现在,你还认为他是个小孩么?”
冯德顺的手在颤抖着,他的精神状态十分的不正常,眼里出现的是病态的亢奋。杨昆暗自有点后悔,正想停止对话,却没想到对方不依不饶地开始追问:
“你的意思,小伟在利用我?而且,就是利用我得了这个病?”
杨昆最后点了点头。他很矛盾,一方面不敢再继续谈话,另一方面,心里郁积的话实在是不吐不快。
“是的。我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这个!如果你身体正常、健康,我觉得他肯定不至于做出那么下作的事情。但恰恰是因为知道了内情,他就开始了计算,计算的结果是必须充分利用你剩余的价值……唉,很残酷是么?不过我猜你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糊里糊涂地被一直欺骗着,你不是愿意被冤枉的人。我呢,在你还在生病的时候,还是硬着心肠告诉你,唯一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你背这个黑锅。我知道你的本性、你的愿望,不想留下什么被人戳脊梁骨的骂名,是吧?”
冯德顺嗫嚅着,听不清在说什么,其中夹杂着一两个尖利的声音,但整体情绪上并没有进一步恶化。
“我知道你还是放不下,还是在替他担心。这个我觉得大可不必。我想,他有了利用你的想法,大概是不会自己去动手了——不过,他必须要有一个深刻的教训,不然这孩子一定会毁了。”
冯德顺此刻才算是完全听懂了,整个过程中他再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激动,相反地倒是渐渐地平静了下来:
“谢谢你,杨队长。”
杨昆确定这是一种真诚的谢意,他也艰难地笑了一下作为回应。
杨昆象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地走出了医院。他感觉到了一阵说不出的轻松。
这里的事情大概已经可以算结束了,余下的任务他可以交给别人或者直接等待结案,他不用再面对这种间接的死亡折磨。
到时候,自己会不会来送冯德顺?杨昆还没有想好。在这个问题上,他一直象个胆怯的信众,始终无法接受那样的日子很快就要到来的事实。他对冯德顺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好恶倾向,更没有什么亲密的感觉。他不肯相信的是,那样一个充满生机的肉体,怎么就能在短时间内消失在这个世界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