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将军!……”谢庆元大吼着,他看到一枝羽翎箭射中了赵率教的身体,老将军吃力地控制着身体的平衡,双手挥舞着长柄眉尖刀,几名后金骑兵挺着枪、挥着刀向赵率教袭去。
扔下腰刀,谢庆元用最后的臂力向冲向赵率教的几名后金骑兵射出羽翎,一名后金骑兵中箭落马了,但是更多的后金骑兵已经围住了赵率教,长枪和马刀一起向着老将军砍刺。
“将军!……”谢庆元不顾一切地向围住赵率教的后金兵冲去。一名后金骑兵斜向里冲过来,截住谢庆元的去路,后金骑兵在马背上探着身体,挥着马刀向谢庆元砍来。谢庆元一边用手中的弓去格拦,一边侧身躲僻。钝刃的马刀以其巨大的冲击力劈断了他的长弓,重重地砍在谢庆元的肩上。谢庆元眼前一黑,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。
“孩儿们,杀虏啊!”丧失意识之前,他听到了赵率教最后的吼声。
不知过了多少时间,谢庆元醒了过来。他挣扎着挪开压在身上的一具尸体,感到自己的胳膊像吊在身上的两截木头,几乎毫无知觉。谢庆元用头顶着地,弓着身子,借用着膝部的力量慢慢爬了起来,
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。抬眼望去,一片铺天盖地的修罗场。人的尸体,马的尸体,层层叠叠杂乱地横亘着,一眼望不到边。谢庆元踉跄地向着赵率教最后的位置寻去,脚步在尸体堆的空隙里颤抖着,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。他用尽全身的力气,向前一步步地挪动。脚下一阵软塌塌的腻滑,踩到了尸体淌出的肠子,无力控制身体平衡的他扑倒在地,咬紧牙关用头部和肩部的力量向前爬行着。
在一圈标营士兵的尸体中,赵率教的遗体仰面躺在地上,怒目圆睁。遗体的胸前深深地插着箭杆,身上的文山将军铠甲破烂不堪,留着一道道马刀砍过的印痕,长枪拨出后的创口骇人的张开着,流出身体的热血已经冰冻成黑色的凝块。
谢庆元对着老将军的遗体跪下,呜咽着磕头,热泪涌出来,随即在寒风里冰冷冷地冻结在脸上。他爬到倒伏在老将军身旁的中军将旗前,双手已经没有力气,他就用牙咬着,将旗帜扯下来,盖到老将军的身体上。
远处的遵化城已经隐隐可以看到轮廊,城内火光冲天。在歼灭了赵率教的四千骑兵部队之后,皇太极立即掉转大军进攻遵化城。在内奸在接应之下,遵化城很快就失陷了。此刻,后金兵正在城内大肆屠杀劫掠。
遵化城破后,巡抚王元雅携其妻在官署向北京方向叩拜,双双自缢而死。推官李献明,与王元雅是同年进士,当时正奉命到遵化城察核官库。有人对他说,你只是来遵化城办公事,并没有守城的职责,劝他逃走。李献明不愿见危避难,请守东门,城破而死。巡抚标营中军彭文炳自刎而死,其弟彭文烔、彭文炜,其子彭遇飏、彭遇颫,及母亲颜氏、妻子韦氏均殉难,全家死难者40余口。推官何天球、守备徐连芳及遵化知县徐泽、原知县武超潜、教谕曲毓龄皆殉国而死。
太阳难得地从云层后面露出来了,上午的阳光照耀在苍茫的北方大地上,给满是麦簇、草蔓的田野抹上一层金黄的暖色,零零星星缀在地面的薄冰在阳光下闪着白茫茫的光。一只田鼠在地里扒拉着,似乎想要扒出冻土下面的植物根茎。突然,像受到了什么惊吓,仓惶地跑开了,一溜烟地消失在远处的田沟里。
坑坑洼洼的官道上,一支由骡马拖车组成的队伍在缓缓行进。拖车上载着各种器具和细软物资,队伍的前后及两侧有后金步骑护卫着,可以看出这是一支后金军的后勤运输队伍。
谢庆元躺在官道边的田地里,身上的战袍裹着厚厚的泥污,阳光照在他干枯污垢的脸上,一丝暖意让他苏醒过来。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多少次这样昏迷又醒来了。从成千上万具尸体的修罗场里爬出来,一路向西的走着、爬着,到现在已经十几天了。行军时携带的干粮早已吃完,一路上靠着挖些草根野菜,喝几口洼地里的脏水勉强活着。寒冷、饥饿,还有身上的重伤,让他原本强壮的身体消耗殆尽。每一次昏倒,他都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,但是在他的意识即将陷入最终的黑暗之前,眼前盘旋着的成千上万同袍战友的尸体和老将军死不瞑目的样子,又把他拉回到这个世界。
鞑子兵!谢庆元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弓,但是全身一阵痛疼,胳膊也不听使唤,他这才记起他的弓早已破碎于战场。
“鞑子兵……来吧,杀了我吧……”他嘴唇嚅动着,干涸的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音。
谢庆元的意识又开始模糊,眼前打着旋,像要坠入无边的深渊里。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一个女孩美丽的面容,那个女孩也在看着他,四目相对,谢庆元对那个女孩露出微笑,他怀疑这是临死前的一个幻境。
车队里的一辆骡车搭着乌篷,乌篷上的帘子掀开了,车上的女孩向外张望着,秋水般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忧伤。女孩看到了谢庆元,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,似乎没想到路边的田野里还有这样一个活物。
“巴图鲁,那边还有一个活的……”一名后金兵也发现了谢庆元,向骑在马上的佐领报告着。
女孩跑过来了,她的翠色裙子随着轻盈的步伐飘动着,像是要给这苍凉的大地抹上一缕春天的气息。